血薦軒轅

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孟子·盡心上)

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捨也。才士也夫!(莊子·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任,為身之所惡,以成人之所急。 (墨子·經說上第四十二)
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 (墨子·大取第四十四)
嘿則思,言則誨,動則事……必去喜、去怒、去樂、去悲、去愛,而用仁義。(墨子·貴義第四十七)
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墨子·公輸第五十)

查閱札記

(杏默)鏡花緣【續】


前文點此

【續、新綠】

「銀燕大哥,劍無極大哥,你們回來了。咦,又來新面孔啦!」

 

修儒扶著杏花君,與戀紅梅一同,隨著銀燕、劍無極進入黑水城,穿過山洞、經過機關,豁然開朗的村口,迎面遇上個嬌俏活潑的女孩子。

「喔~小玉啊,又來村口玩?阿始沒和妳一起?」劍無極四處張望,尋找小弟的身影。

「沒啦,最近他都在廢叔公那邊,無心又出去了,都沒人陪我玩。」小玉撇了撇嘴,輕快地小跑向另幾位,「沒見過的阿姨好!沒見過的阿叔好!沒見過的……唔,這位小弟弟,你叫什麼?今年幾

歲?」

甚少和同齡人玩鬧的修儒,更沒見過這般熱情的女孩子,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呃……啊,我叫修儒,十五——」

「嘻嘻!果然是個小弟弟!我今年十六啦~」小玉開心地揉了揉修儒蓬鬆的髪,藍眼睛裡閃著天真的歡喜,「修儒小弟好!我叫小玉,你得叫我姐姐。」

「……姐…小玉姐,妳、妳好。」修儒窘紅了臉,求助地望了望自家師尊,又望了望戀紅梅,再望向劍無極。

解圍的卻是銀燕:「小玉,他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妳阿公,帶我們去找他,可以嗎?」

「喔,好啦,你們跟我來。」

 

杏花君始終沒有說話,此時重新邁步,牽動胸口內傷,忍不住一陣咳嗽。修儒急忙給他順氣,小玉回過頭關切地看來:「這位阿叔是生病了?要不要先找醫生……」

「別擔心,我自己就是醫生。」壓下嗽聲,杏花君搶先回答,「帶我們去找大匠師吧。」

「喔,好。」小玉點點頭,沒有停下,卻略微放慢了步伐。那位阿叔看來病得很重,還得要修儒小弟扶著,可不能走得太快。

杏花君望向領路的少女身後活潑跳躍著的湖水色長捲髮,將一聲嘆息掩在輕咳之下。

 

※    ※    ※

 

那年冬天冷得有些遲,喝過臘八粥,琉璃樹才迎來第一場薄雪。

雪後的天氣冷得急轉直下,琉璃樹的結界雖可阻住風雪,卻隔絕不了寒氣,滿樹晶瑩更顯蕭索。

杏花君在這大冷天忙得滿頭大汗。屋內生了火盆,暖意融融,他的女兒剛剛降生,是他親手帶到世上。最初的啼聲後,裹在繈褓中的小小嬰兒,在母親虛弱又慈愛的輕輕拍撫下安靜地酣睡著。

安頓好妻子和女兒,杏花君又忙著收拾產房,從屋內忙到屋外,寒風中就著井水清洗物品,也仍需不時擦擦額上的汗珠。他的心中滿溢著喜悅,刻意去忽略那立即就要面對的殘酷。

忽的,屋中傳出嬰兒的啼哭聲。杏花君趕忙丟下手中的活,邊跑邊在衣衫上擦乾手,還沒進房就聽見一聲微啞的「杏花」,語帶驚慌。轉進門,只見他的妻子焦急又不知所措地從啼哭的女兒身上抬

起目光,求助地看向他。

這個人,身為墨家鉅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面對怎樣重大的突發狀況都是沉著應對,此時卻顯然慌了神。杏花君頭回見她這個模樣,又是失笑,又是心疼,急忙上前一邊檢視孩子一邊安撫:「

剛出生的小嬰兒只會哭,其實是在對我們說話喔。安心,孩子並無異狀,應該是……」

「是餓了嗎?」恢復冷靜的新母親準確做出判斷。

杏花君點點頭:「啊,應該是。」

 

幫著妻子側身躺好哺育嬰兒,杏花君在床沿坐下,看著安靜吮吸的女兒,一時有些發怔。

「杏花,該聯絡大匠師了。」輕柔的嗓音卻用冷酷的現實喚回他的意識。

倒抽了口氣,杏花君咬住牙。沉默中只聽到嬰兒細微的咂嘴聲。終於,他仰起頭,應道:「好。」

墨姑娘目送他走出屋子,又低下頭看向女兒。恰好,小小的嬰兒吃飽了,慢慢睜開眼,也看向自己的母親。

四目相對,映入沉沉金眸的,是一雙清澈湛藍的大眼睛,幽幽碧空般,像極了杏花君。

 

杏花君在院中用鉅子教授的方法,公事公辦地與大匠師約定了三天後接頭的時間地點,繼續完成之前被打斷的清洗活兒,懨懨回屋。

房裡很安靜,想是孩子又睡著了。杏花君輕輕走進門,卻被床上的景象嚇了一跳——孩子確實酣睡著,孩子的母親卻是滿臉淚痕,無聲地哭泣著。

這是他第一次,也將是未來的生平最後一次,看見這個人落淚。

「阿墨,怎麼了?」快步上前,握住妻子的手,杏花君低聲關切。

透過模糊淚眼,墨姑娘抬頭又看見一雙湛藍的眸子,原本深埋的千情萬緒終是壓過了產後虛弱的身體和精神,她抓緊夫君的手,哽咽失聲:「杏花…杏花,你留下來養孩子吧,照顧她,陪她玩,教

她說話認字,看她長大……不要像我這般狠心,不要再跟我有任何關係……」

杏花君俯下身,將情緒崩潰的妻子摟在懷中。「我說過,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絕不會離開你。」他在她耳畔重複著。

鉅子止了淚,看向他,平靜而清晰地回答:「好。」

 

※    ※    ※

 

談完了魔世情報,大匠師叫來幾名村人協助安置杏花君等人。他想了想,又叫住正要離開的杏花君:「冥醫,銅鏡現在何處?」

杏花君轉過身,從懷中取出銅鏡,沉默地遞予大匠師。

大匠師嘆了口氣,仔細將銅鏡檢查了一番,又嘆了口氣:「幽冥君這番苦心,卻白費了;也白費了靈尊和我這兩番工夫。鏡中機關術法均被卸除,想必是鉅子親手所為。他倒真狠心不留退路。」

「當時情況危急,蒼離不會留下一分一毫可能影響止戈流傳承的變數,即便那是你們苦心營造的『退路』。」杏花君語氣沉靜,只因病痛而略帶顫抖。

大匠師冷哼一聲:「到底沒瞞過鉅子。」說著,將銅鏡遞還杏花君。杏花君卻沒有接。

「如今『九算』及其黨羽都已經不在黑水城。要是墨家祠堂尚在,就還是放回原位吧。」他說。

 

※    ※    ※

 

最初覺察到銅鏡中藏有玄機的,其實是杏花君。或者說,在杏花君娶親後第一次回師門見師父之前,他並未見過鉅子對銅鏡有任何質疑。

幽冥君原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但數年未見自家寶貝大徒弟,高興之下不免以「娶了媳婦忘師父」為中心思想表達了整整一個時辰的激動之情,便被跟著鉅子在暗流詭譎中將察言觀色之能淬煉得愈

發靈敏的杏花君給捕捉到一些不尋常的言外之意。

「整天對著鏡子擦啊擦,有沒感覺哪裡不對勁?」回到那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擦鏡的人身邊,杏花君忍了再忍,終於在第三次試圖跟銅鏡爭奪視線失敗後,將自己隱約而不確定的感覺問出了口。

「何出此言?」

杏花君抓抓頭:「……我也沒什麼依據啦!就總感覺師父不必要地一再提起過這面鏡子,其中必定有什麼緣故,可能還跟靈尊和大匠師有關係……啊別問為什麼就是一種直覺啦好啦不用開訓我自己

承認用直覺來做推斷依據的錯——」

「安靜。」輕叱後,鉅子閉上眼,原本執布擦鏡的手改為用指尖輕觸鏡面。杏花君心知那是在用術法進行某種探索,噤聲不擾,只是好奇地看著。約摸一盞茶的工夫,鉅子睜眼:「原來如此。」

「你們這是打什麼啞謎喔?」杏花君一頭霧水。但這個問題當時並未得到回答,他也放棄了追問。

 

直到他們從羽國歸來,對著「我想死」三字幾乎炸毛的杏花君,才得到了答案。

或許是為了安撫他,剛剛改名「默蒼離」的鉅子,將鏡中的玄機和盤托出。集靈尊的術法與大匠師的機關,改造過的銅鏡會在止戈流傳承之際吸收為師者將要散去的精魂儲入鏡中,然後便可徐圖復

生之法。

「當初我被禁黑水城,銅鏡亦被收走,你從祠堂取回前,應是已由大匠師改造,再被幽冥君設法帶出交靈尊施術輔助。」默蒼離看著杏花君,「我很感謝他們的心意。然而,此法或許會造成止戈流

傳承中的變數,若形勢危急,我需將之卸除。」

「至少答應我,只要沒出大事,能從從容容地傳承,就留著師父這法子試一試,好不好?」杏花君近乎撒嬌地懇求。

「好。」

 

六年後,默蒼離收史豔文之子俏如來為徒。

靈界危機解除,九龍天書之局即將收網,眼見暫時的和平安定已然在望,杏花君對改造銅鏡所預示的未來抱著前所未有的期待。

怎奈天意弄人。

 

面對即便木僵仍以帶毒之身留下自保退路的神蠱溫皇,杏花君驚覺,雖然同是步步為營擅放長線的聰明人,但為滅魔而將自己布入死局的鉅子,只怕連最後一步退路也已毀去。

他急急忙忙回到葬骨嶺,神色不善甚至略微驚嚇到俏如來。「默仔蒼離!」他壓不下內心巨大的惶恐,在他人疑惑的眼光中將那個眾所矚目的新當權者單獨叫開。

果然為時已晚。「計畫」啟動,鏡中「退路」已然卸除。無論他如何質問如何怒吼如何悲求,大局之下,鉅子不留轉圜餘地,到死心如鐵。

 

在那之後並不算漫長卻又極其漫長的歲月中,杏花君常常會想,如果當初他將那點不確定的捕風捉影悶死在心裡,永遠不要問出口,始終不知道鏡中玄機的存在,是否那些術法機關就能得以保留,

是否會迎來不一樣的結局。

每當從劇烈的疼痛咳喘中緩過勁來,無數次地攬鏡悵惘,世上終無「如果」。

 

※    ※    ※

 

「冥醫!」大匠師滿面焦躁甚至帶著些氣急敗壞地衝進門,「管管你的好徒弟!也不知給小玉開了什麼藥,半條命都要給他送掉了!」

「什麼!……咳!……咳咳……」杏花君驟然坐起,牽動胸前傷口,在一陣猛烈咳嗽中撐著牆站起身,「先帶我去看看小玉……咳咳……看看病患的狀況。」

大匠師扶住他,邊走邊解釋:「你也不用太著急,小玉雖然傷了元氣,倒是沒什麼危險。說到這就來氣!都是那個傻小子風間始……」

 

『等到俏如來能接下鉅子的身份和責任,咱就試一試師父留的退路,好不好?他這個人雖然常常不著調,但做事靠譜得很,必然能救回你!』

『……好。』

『到時候啊,再生個孩子。這次咱們自己養!』

『……』

『唉……到那時,也回去黑水城見一見女兒吧,我們一起,好不好?』

『……』

『不影響她的生活,不告訴她任何事,就…僅僅只是去看一看她……好不好?』

『……好。』

 

杏花君給小玉號著脈,看著那慘白慘白的小臉,有一點點心疼。他沒有勸阻大匠師扛著重錘去尋修儒。

正如曾經所言,他又回到了黑水城,見到了女兒,僅僅是看一看她。當年小小的一團,短短三天相處,只會吃了睡、醒了哭,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

可惜那三天中,自己也沒怎麼好好抱過女兒,都讓著她娘……日後,也再沒有機會了。

 

杏花君在心中喟歎著,放下號脈的手,側過臉輕咳幾聲,取來筆墨,一筆筆寫下止瀉舒經的藥方。

 

【鏡花緣·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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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綠」出自宋代辛棄疾的《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幹不自由。」

※ 「到死心如鐵」出自宋代辛棄疾的《虞美人》:「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隠設定一:那段養孩子見女兒的回憶對話發生在床上。

隠設定二:小玉脈象與教授相似,所以杏花特別熟悉,斷病開方特順溜。

隠設定三:遇上修儒後,杏花總覺得,若再生個兒子,長大了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2015-07-12

留書時間:2015月07月12日 23:20 | 作者:連暝 | 分類:血色琉璃 - 創 | 評論:0 則 | 人跡:530

前篇:從兩大鑄師對鐵精的態度差異,再猜一下玄狐的發展(墨世佛劫04)
後篇:(杏默)荷尖記(壹、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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